刚刚看了帖子里的回复,突然勾起了许多回忆,放下手边的工作,敲一段光阴的故事跟大家分享。
我是一名在校的研究生,是那种在学校呆了二十年没有出来过的呆子,上个学期鼓起勇气做了一些工作,所幸一切顺利,挣了几千块钱。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,就是用人生中自己挣得第一笔钱为父母买两件礼物。老妈很好打发,一对铂金耳钉就能让她高兴两个星期,老爸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,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玩儿牌,除了花花草草的,没有别的嗜好,但总不能买一盆花啊。衣服、领带、DV、相机,想了个遍,最后突然想到了手表。
那还是很小的时候,不会超过三年级,总是到父亲的单位去吃午饭,他在单位总是一身标准打扮,最能引起我的兴趣的就是别在上衣兜的那只钢笔,还有戴在左手腕的奥尔马手表。那时觉得戴手表是件很神气的事,手表本身也是很神奇的东西,那嘀嘀嗒嗒的响声就像是心跳一样,让你觉得这个小东西并不是一个机器,而是一个精致的小生命。
老爸是个马虎的人,每次洗碗他都不摘手表,所以几次进水,把表面搞得斑斑驳驳,他又是个爱探索的人,所以总是掏出来自己擦,一来二去就把表面擦得失了本来面目:白色变成了钢色,刻度和夜光没了,logo也锈迹斑斑。但这只表仍然精确地走着,丝毫没有脾气。
和老爸相比,老妈的那只镀金英纳格的命运可就好得多了,干活儿摘下、洗手摘下、睡觉摘下,总是不会有一丝磕碰,总是闪着金灿灿的光,勾引着我的好奇。不止一次,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,放在耳朵边上,听那震人心魄的跳动声。那时总是想不通,为什么日期会每天自动变换,而且总是在睡觉的时候变,搞得每次都看不到,心里直痒痒。
带着所有的好奇和幻想,慢慢长大。九十年代中期,电子表异军突起,成为所有人的时髦,机械表从“三大件”的巅峰直落下来,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色。步入中年的老爸、老妈也褪下了手腕上的表,把自己修炼成了精确地“生物钟”,我的好奇和幻想也渐渐变得稀薄,终于湮没在了光阴的深处。
这一次,突然又想起了手表,真是有趣的莫名其妙。
上网查了查,才知道瑞士表的价格已经高到了超出我想象和现有能力的地步,最后只好买了一只不知是真是假的精工。挤了十个小时的火车,终于到了豫北小城的家,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两样“大礼”拿出来。不出所料,老妈高兴得都激动了,老爸却基本上没有反应。“买这没用的东西干啥~”闷头就是这么一问。“戴呗~”我的回答也是废话。“想戴表不是还有么~”“有啥?”“我俩的瑞士表啊,不比这个日本货好?”“……那俩表你们还留着?”“那当然,结婚的表能扔了么~”这是我第一回听到那两块表的来历,原来是结婚时买的。“那就赶紧找找呗,我想看看。”“在你奶家,回去再说吧。”
我们家是个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,过起年来总是非常忙乱,再加上手头还有论文要写,就把找表的事忘了,一直到过了年,马上就要回北京了,才又想起来,逼着老爸去找这两块表。翻箱倒柜,终于找到了。拿在手中,凌乱但鲜活的记忆涌上心头,它们仿佛就是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,让我觉得我比亲切。“都不走了。”老爸有些伤感。“没事,能修。”我一口应承。“修它干啥,修好也没人戴。”“我戴。”“你戴?”老爸吃惊之后仿佛又添了一丝欣慰,仿佛他给了我一笔很大的财产一样。“恩,我戴。”
第二天,我就去了我们那里最大的商场,在各种华丽的手表柜台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修表店。
店虽小,但干净整洁,操着一口江南话的师傅干净利索,尤其是那双手,纤细而白净,仿佛是一双钢琴家的手。他接过我递进去的两块表,戴上眼镜,端详了一番,摘掉眼镜对着我说:“这可有年头了啊,十几年没有再见这样的表。”“是啊,八十年代初买的。”“哦,那可比简单哩,八十年代初就能买到这样好的表,不简单哩。”他又戴上眼镜,边看边说。
我想起了前两天老爸跟我说的这两块表的来历。那是爸妈订婚以后,奶奶家的老宅子旁边要修路,家里的三间房被划了进去,总共赔了八九百块钱。那时的八九百,可比现在的八九千都值钱。奶奶是个不持家的大大咧咧的人,存到银行里的钱被零零碎碎地取出来,花到了各种零碎的事情上面。老爸看着不是事儿,就接着要结婚的机会提出要买两只表,奶奶就同意了,剩下的五百块就变成了手里的两块表。
“没问题,都能修好。”老师傅肯定地说。“那要多少钱啊,太贵了就不修了。”“五十块就行了。”五十?我还真没想到会这么便宜,立即就让师傅修起来。后来我才知道,老师傅做的工作就是“洗油”。现在想想,两块表五十,真是便宜得很啊。两个小时,师傅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操作,我在外面津津有味地欣赏,看到那些闪闪发亮的机芯,真是觉得奇妙异常,原来衰老的外表下面是一颗永不生锈的心灵。
“好了。”老师傅调好时间和日期,上好弦后把两块表低了出来。拿到手上,看着它们欢快地走着,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愉悦。为了这一刻的心动,五百也值了!
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,就像装着两颗心脏那样小心,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。爸妈没有我这么高兴,似乎还有点多此一举的感觉,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谈起了和这两块表有关的陈年旧事。他们的回忆就像跳动的指针,不停地转着,只是方向整好相反,那些或喜或悲的往事就像表的嘀嗒声一样,蜕去了原先的色彩,变得安详而平和。
随后的几天里,我天天戴着两个手表,惹得老妈说我都被手表弄疯了,我反驳他们说,为什么你们整天围着我的旧电脑转,你们也疯了?他们一时无语。真是很奇怪的轮回,当我继承了他们手表的时候,他们却接手了我的电脑,到底谁才是未来呢?我迷茫了。
我终于看到了那块老英纳格是怎么跳日历的了,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下子回到了童年,回到了那些充满了好奇与幻想的日子。
[ 本帖最后由 young753951 于 2010-3-14 01:52 编辑 ]